说文解字 文艺生活ＬＩＴＥＲＡＴＵＲＥ ＬＩＦＥ ２０１５－０１ 浅谈苏轼词中“酒＂的文化内涵 谢彩萍 （南京师范大学，江苏南京２１００２４） 摘要：中国的“酒”历来跟中国的文人们相映成趣，苏轼即是其中一位。他把“酒”的意蕴融入词中，抒发人生理想和政治 感慨。或把盏独酌，或与友人共饮，或亲手酿制，寓酒于词，饱含了无穷的情趣和理趣。苏轼饮酒的原则和方式是“半酣旷 适”，而非李白之“粗犷凌厉”，因而其创作的词作就形成了“超然神妙”的高雅风格。 关键词：酒；苏词；半酣旷适；超然神妙 中图分类号：１２０７．２３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 ００５—５３１ ２（２０１ ５）０３—００６６—０２ 诗酒人生，早已成为中国古代文人清客典型的生活方式之 一，他们或酩酊大醉、或对月独酌、或举杯问天，无论出于何种人 界。如果说苏轼对饮酒在外的要求是“至乐”，那么对内的要求则 是——“半酣”。 东坡虽不胜酒量但亦时常“空杯亦常持”，《和陶饮酒・十首》 生追求，都是一种对酒的无比热爱和对自由精神的向往。综观古 代“酒”在历史长河留下的身影，它像一条无比牢固的线，把中国 之《序》日：“吾饮酒至少，常以把盏为乐。往往颓然而坐，人见其 一的文化与文人深深地连在一起。《左传・庄公二十二年》有云：“君 醉，而吾中了然，盖莫能名其为醉为醒也”。他给人的外在感觉是 子日：‘酒以成礼，不继以淫，义也’。”这里的酒就蕴含着制度文 介不省人事的醉翁，但真正理解自己的人还是自己本身，“吾 化和观念文化；荆轲刺秦王，痛饮过后而歌《易水》；魏晋名士嵇 中了然”，半酣而不醉，宇宙一切生死悲欢、富贵贫贱全都了然于 康“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①；唐之李白《山中与幽人对酌》： 心，也许这样才是在北宋那个年代最好的实现人生价值的方式。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宋之陆游《对酒》：“愁闲如 又《饮酒说》苏轼袒露心境：“予虽饮酒不多，然而日欲把盏为乐， 飞霄，人酒即消融”；元之白朴《中吕・阳春曲・知几》之ｊ：“无用 人，诗酒乐天真”；明之李贽《九１３坪上》之三：“若言不识酒中趣， 可试登高一问天！＇’；清之小说《红柳梦》全书１２０回，“酒”在其中 就出现了５８０多次。酒似乎是一个催生文化的有力因子，诠释着 内涵丰富的中国情怀。 苏轼正是这样一位墨客兼骚人，其诗、词、文都散发弥漫出 浓浓的酒香，醇厚而不失韵味。作为一个处于北宋激烈党争、亲 睹社会弊端的有志士大夫，苏轼内心必然深沉如山，正是需要酒 殆不可一日无此君。为酿既少，官酤又恶而贵。遂不免闭户自酝。 曲既不佳，手诀亦疏谬，不甜而败，则苦硬不可向口。慨然而叹， 知穷人之所为无一成者。然甜酸甘苦，忽然过口，何足追计？取能 醉人，则吾酒何以佳为？但客不喜尔，然客之喜怒，亦何与吾事 哉！”酒曲酿的不佳又何妨，且饮至半醉，这些酸甜甘苦不过是 “忽然而已”，正如韦庄《菩萨蛮》中一句：“遇酒且呵呵”，但苏轼 毕竟比韦庄多了一份诗人的高格和博大的胸怀。苏轼一生爱饮 酒也喜斟茶，茶和酒在他眼里都是介于物质和精神之间的一种 媒介，早已超越一般意义上的茶酒，因而茶和喝茶时的清雅淡然 也会给亦爱喝酒的东坡一种节制，有酒无酒或有琴无琴，作者都 来使他暂时忘却、恪守自己、回归内心的本真。本文欲试着探究 苏轼独具个性的饮酒观及其饮酒方式，并略述酒在苏词中所表 现出的人生意趣和道德情操。 一能达到一个刚刚好的程度。苏轼就是持这样“至乐”、“半酣”的酒 道来抒发淡泊之襟怀，寻找人生之真谛，体悟禅道之妙理。 、把盏之乐——半酣旷适 苏轼在《书东皋子传后》道：“余饮酒终１３，不过五合，天下之 不能饮，无在余下者。然喜人饮酒，见客举杯徐引，则余胸中为之 浩浩焉，落落焉，酣适之味，乃过于客。闲居未尝一日无客，客至 未尝不置酒，天下之好饮，亦无在吾上者。常以谓人之至乐，莫若 二、填词之乐——超然神妙 据统计，在薛瑞生《东坡词编年笺证》收入苏词３１７首， 莫考及残句６３首，其中“醉”字出现了了６０多次，“酒”字出现了 身无病而心无忧，我则无是二者矣。然人之有是者接于余前，则 余安得全其乐乎？故所至常蓄善药，有求者则与之，而尤喜酿酒 以饮客。或日：‘子无病而多蓄药，不饮而多酿酒，劳己以为人，何 适，盖专以自为也。”’东坡不仅“饮酒终日”、还“喜人饮酒”，甚至 “尤喜酿酒以饮客”。他对酒的理解不是狭隘的“独乐乐”，而是放 ８０多次。《士气文心：苏轼文化与文艺思想》一书中详尽阐述了 苏轼的思想特征，论及苏轼的思想是儒释道三教的圆融统一，并 具有大美的“天地之境”。“苏轼取儒释道思想构建自己文化人格 的意义就在于，他一生始终以儒家积极入世为根本，把建功立业 也？‘余笑日：“病者得药，吾为之体轻；饮者困于酒，吾为之酣 有为于天下与曾点式的对人生纯任自然的自由境界的追求，同 时作为人生践履的内容；又与释道任性逍遥随缘放旷的超脱达 观的人生态度相结合，故于达时能尊主行兼济之志，而于穷 之四海的“众乐乐”；也不是掷金买酒，而是饶有闲情的亲手酿 时坦然自若，不惟存独善之心而尤不忘兼济不忘君国。”吓面试 举几首苏轼的词来论证其思想，如《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制。苏轼在《酒隐赋》中认为达人之于饮酒是“酣羲皇之真味，返 太初之至乐”，这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极具神仙之姿的坡公，在酒 的世界中尽情享受一份难得清静的“至乐”，品味古人的无欲无 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 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求，真正体会到了酒的真纯真味。人之饮酒，或是借酒消愁，或是 求得一醉，或是出于礼仪，东坡饮酒乃处于非醉和既醉之间，完 全泯灭了喝酒欲“消愁”的目的，学着庄子“无己”、“无功”、“无 在此词前有一小序：“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 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沙湖位于黄州东南 三十里，作者在谪居期间与三五好友行于沙湖道中遇雨，同行狼 名”，借酒力与气氛沉潜人生，进人一种至纯至真的善的自由境 ２０１５－０１ 文艺生活ＬＩＴＥＲＡＴＵＲＥ ＬＩＦＥ 说文解字 狈不堪，唯独东坡不知觉。单看上片“莫听”、“何妨”、“且”、“谁 怕”这些词就充满对人生艰难的挑战意味，苏轼在雨打树叶、竹 杖芒鞋下行吟着轻松向前。尔后他在一阵微冷中从酒中醒了过 来，我们可以想到之前的醉并不是阮籍式的酩酊大醉，而依旧是 东坡特有的“微醺”范式，可以说不醉，也可以说已醉，这就是苏 轼。紧接着一句“山头斜照却相迎”之“却”字，从一片烟雨迷离中 倏忽回归阳光静好，这也说明了作者在雨后更加超然自得，因为 田’、‘遁世’要更深入更沉重。”③这些论断对于理解在，水调歌 头》词和苏轼的思想本身具有很大的启示作用。再如一首《行香 子》：“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几时归去，作个闲 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作者在一个宛如神仙之境的夜 晚要求一定满满斟上酒，又在感慨“归去”，学着六一居士抚琴把 盏看云，其实在苏轼身上要实现这个理想是何其不易！虽然是 “十分”的酒，但苏轼还是那个苏轼，他“内全其天，外寓于酒”，心 毕竟“致君尧舜上”才是苏 他在雨前根本没有一丝忧虑埋怨之情。所以最后他说：“也无风 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何去何从，苏轼接受儒家思想从修身出发， 雨也无晴”，言下之意虽然深处政治漩涡和人生低谷，但只要有 轼深入骨髓的追求。总的来说，一颗乐观的热爱生命的心，处处皆是春。整观这首《定风波》，其 物，何处染尘埃。”如此澄明贞静的心。其中“一蓑烟雨任平生” 全面吸收儒家的处世态度，进而实现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目标。 综上所述，乃是苏轼“半酣旷适”之把盏之乐与“超然神妙” 之填词之乐的完美融合，二者结合创造出了一个东坡的“醉美形 意境与慧能的禅语不谋而合：“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 一的任天而动也是庄子的精髓所在，庄子主张要用心斋坐忘之心 去应和苍茫世界的虚空。苏轼对庄子思想的发展主要集中在以 下几个方面：任真适性；鄙视功名；齐物忘我。《临江仙》一首之：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即和庄子的天然默契。《庄 子・知北游》载：“舜问乎臣日：‘道可得而有乎？’日：‘汝身非汝有 也，汝何得夫有道？’舜日：‘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日：‘是天 地之委形也。”’又《庄子・庚桑楚》日：“无使汝思虑营营。”庄子宣 扬“吾身非吾有”，提倡人身自由，主张不为万物所役，这里正与 苏轼的思想相一致。另外，这首词所传达的思想感情与另一首也 写在谪居黄州的《西江月》极为相似：“……我欲醉眠芳草。可惜 一溪明月，莫教踏破琼瑶。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可 惜”二句所以要“醉眠”，既是饮酒后的昏然欲睡，又是被着着美 玉般的月色所陶醉。词中流水匆匆，月华如水，绿杨翠岚，催归的 杜宇声绕之其中，与常人眼中的春寒料峭、醉不得归截然相反， 这样幕天席地的旷达人生态度表现出非凡的气象，儒释道三教 圆融相合，造就了一颗不灭的诗心，也造就了独一无二的苏轼。 以上所述乃偏于“释道”方面，下面试析东坡词中偏于“儒”的一 面。 苏轼虽有“隐”的思想而又极慕陶渊明，却终究没有归隐，是 因为他对儒家忠君报国的思想接受尤深，忠君报国是她一生功 业所在。他在密州上任时作的《江城子・密州出猎》：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 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此词塑造了一位“酣酒”后的慷慨昂扬的斗士形象，发端三 句刻画出狩猎形象，一开始就奠定了豪放气韵的基调，起句一个 “狂“字即统摄全词精神。作者在词中所用的孙权和冯唐典故均 为有豪迈气象者，与整体词风深深契合。他希望朝廷能派出像汉 文帝时期冯唐那样的使者，推荐自己抗击西夏，报效边疆。此时 苏轼在政治上遭受挫折，虽有“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临江 仙》）的归隐一去不复返之感，但这似乎只是一个聊以慰藉的玩 笑，以苏轼深厚的儒家素养，他是不会忘记为国家效力的。一首 流传千古的《水调歌头》词也可看出苏轼忠君报国的儒家思想：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 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作者举着酒杯，像屈原一 样发出亘古不变的疑问。其中表现了一定的仕与隐的矛盾，既向 往遗世，又怕寒于高处，最终还是落实到了实实在在的人 间。李泽厚在《美的历程》中阐述苏轼诗文的美学观说：苏轼把 “中晚唐开其端的进取与退隐的矛盾双重心理发展到一个新的 质变点”、“苏轼一生并未隐退”、“但他通过诗文所表达出来的那 种人生空漠之感，却比前人任何口头上或事实上的‘退隐’、‘归 象”④：外在将酒力、酒兴、酒味融于创作，推动作品臻于天全；内 在则将思想、人格、意识的修养与锤炼寄托于酒趣之中。苏轼开 拓和拓展了传统的醉美风范，推动了“酒韵”向着内敛理性的方 向发展，在文学史上具有极大的审美意蕴和审美空间。 注释： ①刘义庆．世说新语［Ｍ】．ｊＢ京：中华书局，１８８４：３３５． ②张惠民，张进．士气文心：苏轼文化与文艺思想［Ｍ］．北京：人民文学 出版社，２００４：５６． ③李泽厚．美的历程［Ｍ】．北京：三联书店，２００９：１６５． ④张志烈．东坡词与中国酒文化Ｉ Ｊ１．西南大学学报，２００９（０５）． 参考文献： （１】刘义庆．世说新语（Ｍ］．北京：中华书局，１８８４． ［２］张惠民，张进．士气文心：苏轼文化与文艺思想［Ｍ］．北京：人民文学 出版社 ２００４． 【３］李泽厚．美的历程【Ｍ］．北京：三联书店，２００９． ［４］张志烈．东坡词与中国酒文化『ＪＪ．西南大学学报，２００９（０５）． ６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