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００９年第５期 淮南师范学院学报 Ｎｏ．５，２００９ 第１ １卷（总第５７期）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ＨＵＡＩＮＡＮ ＮＯＲＭＡＬ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 Ｇｅｎｅｒａｌ Ｎｏ．５７，Ｖｏ１．１ １ 浅谈余华小说初期创作特色 ——从内心深处到生命深处 廖 勇 （淮南市教育局，安徽淮南２３２００１） ［摘要】作为中国当代文学史上最引人注目的作家之一，余华早期创作的主要特点是对暴力的迷恋。从形 式与内容两个方面对余华作品的诠释，试图通过管窥余华初期作品揭示作家真实的内心世界。 ［关键词】余华；真实；暴力；存在 ［中图分类号］Ｉ２０６．７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００９—９５３０（２００９）０５—００８３—０３ 童年记忆里的哭喊声和月光照射下阴森的树梢 正 在光线昏暗的卧室里．满面愁容的余华坐在史 如小说里说的那样“父亲在我的屁股上拍了几下． 铁生的病榻前．和这位著名的作家进行了一次至关 象是打发一匹准备出行的马” 余华开始了他的 重要的谈话。起因是余华遭遇到了使用传统创作手 早期的疯狂。于是．我们见识了在不同时间段里各 法进行创作的作家必然碰到的一个难题．即作品对 种血液的形状．感受到了惨淡阳光的照耀．倾听到 作家“亲历性”的要求 这让余华敏感地预示到自己 深夜里时有时无的凄厉的叫喊和生命离开现实时 创作源泉枯竭的那一天，并为此痛苦不堪。史铁生 微弱的叹息。这位来自中国南方的好事者．习惯于 用一个瓶子开启了关于写作和生活那扇隐秘的门。 让他的每一篇小说都酷似一份份冰冷的尸体检验 当一个瓶子里装满了石子并严密地盖上了瓶盖．瓶 报告，并借此达到了现代寓言的效果。对暴力与鲜 中的石子有没有自己弹跳出来的可能性？正当余华 血的痴迷让其成为了一个孤独的讽世者．没有人知 ｘｑ－￣＿个问题感到万分的疑惑时．谈话立即拉向了写 道他究竟要表达什么 他永远只是“在别处”．永远 作本身。在现实中，石子是不可能从瓶中跳跃出来， 只是撕开的一角给我们展示不忍目睹的一面 但在写作中．那是可能的．而且经常发生。这就等于 他的前期小说每一部都是以死亡作为棋子上演的 告诉了余华．作家对现实并没有完全忠诚的义务， 荒诞悲剧 余华本人也不能控制它的连续上演。从 作家只对写作负责 这一点上说，弗洛姆曾告诫过作家：“力量就是德 这个决定性的启示直接对余华的创作产生了 行．而软弱无力则代表着罪恶”嘲。读者完全有理由 深远的影响．这种类似于世界观的创作思路让余华 惊叹和怀疑余华的沉着和冷静．仿佛他的每一部作 彻底了自己的写作．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姿态进 品都寄自一个远离现实的地方——尽管这个地方 入了八十年代的中国文坛。后来，余华引起的巨大 可能就在现实当中 轰动也不值得感叹和惊讶了．因为进入写作的时 因此笔者可以感觉到．在这一段时间的创作 候，余华已不再是余华了。对此余华似乎有着充足 中．余华始终与现实保持着遥远的距离．有时甚至 的理由：“在人的精神世界里，一切常识提供的价值 与现实产生严重地对立。从《现实一种》到《一九八 都开始摇摇欲坠．一切旧有的事物都将获得新的意 六年》；从《往事与刑罚》到《古典爱情》，余华一次次 义。”ｆ３】从《十八岁出门远行》开始，余华进入了我们 地向读者讲述了令人胆战心惊的故事．而余华本人 的视野．这篇关于成长的小说也因此具备了双重的 却仿佛站在远处，冷漠地看着这些故事的发生。这 意义。其一是作品本身的意义，其二是作家的意义。 就告诉我们．暴力和鲜血是最接近本质的现实．而 彼时的余华刚刚摆脱了牙医这样一个单调而乏味 就是面对这样的现实．余华都可以表现的如此有距 的工作．可以用语言这种奇妙的画笔去抒写埋葬在 离感，足以见得作者的不同寻常之处。 ［收稿日期］２００９—０６一Ｏ１ ［作者简介］廖勇（１９７５一），男，安徽淮南人，淮南市教育局职业教育中心，从事现当代文学研究。 ８４ 淮南师范学院学报 第１１卷 问题就是：什么是真实？不相信现实是真实的，从而 通过形式和内容两个方面都可以得出余华初 现实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期创作中与现实的对立。 正是这种对待现实不信任的态度促使余华在 首先，从形式角度看。《此文献给少女杨柳》是 早期的创作中选择了某些极端的方式来展现自己 余华在小说形式实验上走的最远的作品之一 尽管 严重的真实。然而像这种专注于小说本身的创作， 这是余华稍晚的时候所创作的作 品。但这恰恰说明 其特色就在于对作品本身的创作凌驾于生活之上。了余华在这方面的努力和探索。我们知道，余华一度 生活成为了小说得以进行的棋子而不是决定性的 成为先锋文学的主将之一（余华本人似乎并不愿意 因素。因此，我们可以在余华早期小说中看到情节 与先锋派有太多的瓜葛）。而兴起于上个世纪８Ｏ年 的弱化．这就必然为一般性的读者所无法理解的最 代的先锋小说正是以其极端的形式实验而著称．并 主要阅读障碍。从这个方面说，这是上述的“形式反 被评论者冠以“形式主义者”的称号。这些作家几乎 映距离”理论的外化表现。 无一例外地宣布了作品的虚构性和创作作品的动 其次．从内容来看。关注余华早期小说的读者 机：虚构。这就产生了两个方面的结果：一、作家解除 和评论家们，不可能不注意到一个现象。余华习惯 了经验给予创作的枷锁，二、余华自己也宣称了“现 于让暴力和鲜血成为小说的内容。联系到上面一节 实是不真实的．只有人的精神才是真实的”［３１。这就为 里形式的论述．我们不得不提出这样的问题：对于 他的创作提供了自由的空间了。语言开始驰骋．意 那些喜欢站在虚构的立场上的作家们说．纯粹的虚 象遍地都是．而故事的关节处也变的面目全非。在这 构尽管可以为写作拓展出一片新的空间．但是这种 方面《此文献给少女杨柳》无疑是出色的。这篇小说有 虚构是否具备传统文学对生活的强大的再现能力 四大段十三小节，采用１２３４，１２３４，１２３，１２的小节排 呢？卡夫卡给予了肯定的回答。这位现代文学的奠 列．这四段有同步发展的关系。这篇小说中“我”突 基人之一拥有能够把障碍转化为写作动力的神奇 出的实在以及事件几乎不可动摇的现实性延展都 力量．并且更重要的是．他的作品是对现实的最好 似乎在显示出另一世界构成的虚幻性。从根本上说 注解，因而他的作品被称之为“寓言”。这就为作家 我们人类必然地侵淫于宇宙失控结构之中．它已成 站立在“虚构”的立场上依然可以触及内心证明了 为我们内在的本然存在。我们的语言．逻辑都是关 可能性（余华的早期小说是一个附证）。 于此在时空世界的 作家不可能超越语言．更难以 那么余华小说又是如何完成这种从与现实的 超越人的主观视角．这在某种程度上就造成了余华 对立到展现自我建构的呢？（把与现实的紧张关系 游离于现实之外而又存在于现实之中的处境 于是 转化为写作的动力和源泉）这个时候暴力和鲜血成 我们可以看到在小说的开头．“我”喜欢在夜里行走 为了功不可没的大功臣。余华说：“暴力因其形式充 在城市的边缘．或许这就是余华与现实竖立起本质 满了激情．它的力量源自于内心的渴望，所以它使 上的紧张关系的内在原因 我心醉神迷 ”ｆ３１在很多余华的早期小说里暴力甚 也就是说，我们看到的《此文献给少女杨柳》中 至脱离了故事情节而独自呈现。在这方面《往事与 的故事的多向化发展．实际上就是余华对待现实的 刑罚》和《一九八六》做的极其的彻底。 态度。小说中。余华式的真实就是行走在夜间街道 《往事与刑罚》和《一九八六》分别从两个方面 里的思绪．杨柳脸庞上的泪水．和外乡人呈水草颜 展开了某种无意识．即个人的无意识和历史的无意 色的皮肤，这些才是余华告诉我们的“现实”。而窗 识。当陌生人踏上了追寻一处隐藏在回忆深处的某 帘背后隐秘的眼睛和熙熙攘攘的来往人群只是所 处所在的时候．这就等于告诉了读者：我们的记忆 渭的“现实”．是虚伪的生活在我们的眼睛中投下的 是多么的不可靠，它会迷惑甚至欺骗我们，让我们 阴影。只有“我”的眼睛，渐渐看不见东西的眼睛．还 不相信自己曾经做过某事——即使是曾经的深人 会留出泪水的眼睛才可以看到真正的现实 心扉的暴力（自虐）；当中学历史教师通过那页发黄 可以看出．余华与现实的严重对立主要则是体 的稿纸再次表演种种刑罚时．这时的自虐反而具有 现他对现实的怀疑和否定上 这在作品的形式实验 了另～层含义．历史赋予历史中的人的无意识。来 上做的尤为彻底。不光是《此文献给少女杨柳》，在 自别尔嘉耶夫的观点则让这种历史性的暴力无意 余华早期的其他优秀作品中．余华总是让故事染上 识冠以责任的美名：“当人的注入那种被判为 一层可疑的色彩．让读者不知道“能否相信自己的 理想的和超个体经验的价值．即集体的真实性的时 眼睛”。在《现实一种》里，山峰的妻子在进门后看到 候．那就转化为一种责任了。”旧这种个体化的 儿子的尸体却仍然四处寻找儿子：在《世事如烟》里 无意识和共体化的无意识构成了余华早期小说暴 隔壁女孩似有似无的梦呓；以及《往事与刑罚》中四 力的根源并最终推动暴力在其小说中的充分发展。 条分岔的往事小径 这些明显带有虚构色彩的叙述 实际上也正是这两部作品完成了对余华所有关于 让余华小说在形式上反映出其与现实的距离 暴力小说的诠释。正如有评论者曾经说过：“它（余 感——即对现实的不信任．换言之，这时候余华的 华小说）是一种历史提纯，一种总结方式。” 第５期 廖勇：浅谈余华小说初期创作特色 ８５ 现在我们要解决的问题是．继续探究余华早期小说 家夭折或者自行结束）余华自己也承认：“对于一个 的暴力因素的根源所在。托尔斯泰说过：“一个健康 作家来说，长久地保持一种风格，是可怕的。” 的人往往同时自然而然会思想、感觉、回忆起无数 早期作品的“疯狂”．仿佛正是预示着余华的写 的东西”嘲余华的小说题材和内容为何长时间地停 作会有一场质的变化——那种类似于世界观的创 留在那些令人发指的意象上？记忆是一个不可忽视 作理论会发生改变．更进一步．这也预示着其作品 的因素 在数篇余华的小说和随笔里，医院的场景 的质的变化 以某种隐喻的意味出现在了幽暗的回忆里．“父亲 提着的空桶里盛着一堆血淋淋的东西”．夏日里在 生。 于是，我们最终看到了《在细雨中呼喊》的诞 停放死尸的灵床上纳凉．以及每夜月光中摇曳的枯 树梢构成了余华的创作源泉。对真实的探询，使得 由作家虚构中的现实具备了回忆的某种特征。而回 忆则正是这样通过飞速行走在稿纸上的笔尖幻化 成只属于余华的“现实”，也就是读者眼中的文字。 那么．余华在实际的小说创作中所呈现出来的 姿态是否与回忆里对血腥的习惯有关呢？再进一步 追问：余华是否真的在创作小说的时候把自己深藏 在内心．而不会去关怀和心痛？余华的冷漠与残忍 是否就是真正的对待作品、生活、现实的姿态呢？前 面已经说了．余华对暴力的展现有着个人和历史意 义上的批判。再看看这些批判背后，就不难发现。深 藏在这种批判的背后是一种对人类自身的愤怒和 对历史的无奈 而余华的这种内敛造成了一个后 果：读者看到的文字本身以及阅读后产生的恐惧和 战栗与余华的最初的动机构成了一种反讽 而这同 时也印证了余华在这一段时间与现实的疏远。 从这方面来看．我们体验到了余华在宣泄暴力 背后与现实的距离．这种距离与形式体现的距离不 同．它主要表现在了对属于自己的“现实”的建构。 余华的一篇随笔《内心之死》说的正是这个问题。内 心才是作家的真实．我们看到的，听到的都是不真 实的．只有想到的才是最能体现真实的世界。 再回头看看上面对余华前期小说在形式上和 内容上的分析．不难发现．正是余华与现实的紧张 对立关系成就了这一段时间余华作品的超前性。一 ４－作家与现实的关系会决定这个作家对创作的姿 态，于是必然回影响到他的作品的方向 然而，这种 姿态是不可能维持整个作家的创作生涯。（除非作 笔者认为，在余华的初期创作上．其文学之路 象一条河流，它尽管千回百转，但从未间断。读者们 看到的仅仅是岸上风景的变化．而这种变化正是余 华的小说带给我们的收获。此时的河水可以解释彼 时的潮汐．过去的创作也同样决定了现在我们是在 激流中还是享受那份波澜不惊的安详和温暖 感谢 余华．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初期从内心走向生命的创 作历程．以及在这个历程中诞生的许多部优秀的作 品 参考 文 献 ［１】普鲁斯特（Ｐｒｏｕｓｔ）．追忆似水年华［Ｍ］．北京：作家 出版社．１９８１ ［２】余虹．诗与思的对话［Ｍ】．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 社．１９９ｌ ［３１＋－华．虚伪的作品［Ｍ］．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１９９５：２８１ ［４］余华．十八岁出门远行［Ａ］．余华作品集［Ｃ］．北京：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１９９５ ［５】弗洛姆．为自己的人［Ｍ］．上海：三联书店，１９９２ ［６］【俄］别尔嘉耶夫．人的奴役与自由——人格主义 哲学的体认【Ｍ】．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１９９４ ［７］赵毅恒．非语化的凯旋——细读余华［Ｊ］．当代作家 评论，１９９１，（２） ， ［８】转引自克洛德・西蒙．佛兰德公路［Ｍ］＿林秀清译． 桂林：漓江出版社，１９８７
